《北京再无采煤声》
——搜狐后窗短纪录片

        京西门头沟山谷间,喧闹了半个多世纪的大台煤矿沉寂下来。这是北京最后一座关停的矿区。2020年北京市将全部退出煤炭生产,采煤史落幕。

        2019年9月开始,大台煤矿的工人陆续被安置到内蒙、宁夏等地矿区。高德才是最后一批离开大台的矿工,他从四川南充来,与妻子在这里度过了15年。矿工王振林在这里度过了漫长的61年。王振林经历过的岁月,高德才没赶上。但临行前,他看到了北京最后一座煤矿的余晖。

        图文 | 吕萌

        视频 | 杨文彬

        编辑 | 高心碧、龚龙飞

        京西门头沟山谷里的采煤机械停了下来。

        “砰!砰!”液压破碎锤撞击着储煤仓的墙壁,这些声响代替了运煤传送带的马达声。建筑碎石从钢筋间脱落,砸在地上,扬起烟土。被拆解下来的废料堆放在山腰一侧,等着卡车将其运走。

        按照首都规划,这里将种上绿植。未来,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将重新覆盖这里。

        高德才可能看不到这一天,他将在9月前离开。6月26日,在矿上的第十六个端午节,高德才终于等到了消息,自己或将被单位分配到内蒙古的矿区,从事煤炭的地面工作,虽没有最终落定,但总有些欣慰。在小饭馆里,他和同乡喝了几杯,算是过节。

        43岁的高德才一脸白净,他很少晒太阳,个子不高,说话有四川口音。2005年矿上招工,他和十多个同乡从南充来了北京。那时,高德才是矿工,妻子就在矿上的食堂工作。近四年来,他经历了两次煤矿的关停。2016年木城涧煤矿停产后,他被分配到了同一集团下的大台煤矿。2019年9月,大台煤矿宣布彻底关闭。

        如今,井口全部封堵,煤仓和运煤通道正在进行拆除,收尾工作要在2020年8月23日前完成。这意味着,北京最后一座煤矿正在谢幕。

        午后下起小雨,拆解工人站在山腰,眺望门头沟山谷。

        十四世纪开始,门头沟地区就开启了采煤历史,史称“京西矿区”。建国后,北京矿务局下属“八大煤矿”中,有六大矿分布在此,供给京津、河北等地,部分出口国外。

        随着北京市产业结构调整与城市生态规划,1998年起,门头沟区属270余家小型煤矿陆续关闭。近年,门头沟区将转型为“生态涵养区”,不再保留煤炭行业。

        大台煤矿是京西矿区中工业化程度最高的煤矿之一,1958年建成投产。半个多世纪里,这里聚集了各地的矿工,在狭长的山谷里,一度热闹非凡。

        1959年,王振林28岁,他从部队转业,分配到矿上。至今,他在这里生活了61年。当年,大台煤矿刚投产,周边一片荒凉,没有公路,只能靠火车往返。开采出的煤堆放在石头垒砌的储煤仓中,一起风,方圆几公里都是煤灰。

        “那时候周围就是荒山野岭。”王振林回忆。

        在五六十年代,矿井巷道(注:采矿挖掘的地下坑道)的掘进几乎是靠人力完成。矿工大多既要掘进,也要采煤。大台矿井第一个190米的作业水平面是王振林和工友们一起打通的。

        八十年代是大台煤矿最火热的时候,运煤通道昼夜不分地运转。井下采出的煤先运到储煤仓,再由火车运出山谷,销往各地。工人一度达到8000人的规模,大部分人搬进了楼房,住宿条件有所改善。工厂周围配套了食堂、学校等,由煤矿统一管理。工人家属在街边开起了理发店、超市、饭店,生活需求一应俱全。大台煤矿和周边的木城涧煤矿、千军台煤矿被当地人称为“百里矿区”。1989年退休后,王振林和老伴依然选择在这里生活。

        “大台煤矿当时特别出名,全北京叫得上号。”1980年参加工作的勘探工人郭玉明说,“那会儿要能拿个奖状,浑身都是干劲儿!”

        从1981年起,矿工从固定薪资变成绩效工资,多劳多得,很多矿工都争着上满班,全月不休。矿上三班倒,每班8小时,加上通勤,工人们每天要下井12个小时左右。钢铁罐笼一次拉20多人,来来回回运送,从不停歇。

        90年代,煤炭行业受到了冲击,矿工数量骤减。直至去年停产前,矿上的工人不到两千名。

        现在,在员工宿舍楼里,大多数的房门已经紧锁。一部分矿工调转到昊华集团的其他煤区工作,分流至内蒙古、宁夏等地,一部分矿工拿着安置费回了老家。高德才也时常和离开的矿友互通电话,询问情况。

        “在北京住久了,真要回老家反倒不习惯了。”高德才说。煤矸山下,起重机从地面吊起机械碎片,装进卡车。高德才路过,从零件堆里捡起一枚螺丝母,拿在手上翻转,看了几眼,说,“井下铁轨的螺丝,没用了。”

        傍晚,他和工友从饭馆出来,满面微醺,矿区的旧广播照常响起:“让我们的笑容充满着青春的骄傲,为明天献出虔诚的祈祷。”